The sun shines into my room so beautiful and bright; in the next room the window is open. In the street everything is quiet; it is Sunday afternoon. I hear clearly a lark, warbling outside a window in one of the neighbouring buildings, outside the window where the pretty girl lives. Far away, from a distant street, I hear a man crying shrimps. The air is so warm, yet the whole city seems dead. – **Then I am reminded of my youth and my first love – I longed then, now I only long for my first longing. What is youth? A dream. What is love? The dream’s content.**

― Søren Kierkegaard, Either/Or: A Fragment of Life
    
阳光如此美丽而活泼地照射进我的房间,隔壁的房间里窗户开着;在街上一切都是宁寂的,这是星期天上午;我很清楚地听见一只云雀在邻近的某一个院子中的窗户前鸣啭着,在那窗户里面住着一个美丽的女孩;从距离很远的地方,我听见远处的一条街上一个男人在叫卖着虾;空气是那么温暖,然而整个城市却像寂灭的荒漠。
于是我回忆我的青春和我的初恋,在那个时代,我曾渴慕着;现在我只渴慕我最初的渴慕。青春是什么?一场梦。爱情是什么?这场梦的内容。

—— 克尔凯郭尔 《非此即彼》,京不特译本

诚如克尔凯郭尔之言 —— 对事物的渴望胜过事物本身。

关于食物,夏日顶日头赶了很远的路之后,渴极饿极之际,我常渴望大口喝下冰冻起泡的饮料,甚至常觉得自己能吃下整头牛。而事实上,可乐喝到第二罐时、牛肉汉堡吃到第二个时,再多吃一根薯条都觉费劲。

关于夏天,我记起春末里天色一天亮过一天,城市的热浪刮过翠绿的林梢,一个转弯从窗户里进来,扑打脸颊,于是想去探险,渴望发现点什么,获得点什么。如今秋风起兮,天灰蒙蒙,兼之凉风细雨,睡觉顿觉枕席过凉,于是开始怀念盛夏,下午冰淇淋奶茶,傍晚看一看晚霞,晚风里拖鞋裤衩钻入夜的斑斓色彩里,宵夜摊上摆满啤酒和烧烤 —— 也就忘了出门通勤几分钟衣服会湿透,日头高昂明亮人在其下昏昏欲睡,周末白日里几乎去不了任何地方。

关于自由,今年 3 月小区静态时,我中午经常依仗麦当劳外卖,曾感叹 —— 咱解封也不图啥,就想施施然走到麦当劳,点上汉堡炸鸡可乐薯条,在自由的风中好好享用他们。如果我能带着高贵的疲倦走到麦当劳店里,那么我是自由的,商业社会正常运转,花一点钱,我就能吃一顿美味的快餐。我渴望其实和麦当劳无关,换言之,那时我渴望一种正常生活 —— 可以自由出入小区,可以自由选择在何地吃何种食物。

没有什么人比股民更执着于看各种政策、财经、产业新闻和各种股评,他们其实不是在获取信息,而是寻求慰藉。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进球、用剪辑做反差变装、遭人白眼穷小子在相亲场反转成富二代 —— 我们热衷于这类视频 —— 渴望偶然,渴望变化,渴望富有。大部分豪车美女视频呈现的不是美女,而是人们的渴望 —— 获得关注、免于孤独和无聊等。

我常常梦到自己高考,听到周杰伦的歌曲也会涌起中学恋爱的感觉,尽管我中学没有谈过恋爱。所以我渴望的不是前排扎着马尾的同学,我渴望的是我自己的渴望 —— 可以成为任何人,可以做任何事,可以任性却总能获得他人的关注和原谅。

成长,或者说一个人生活得越久,可能渴望就消退越多 —— 我小时候在山里生活时和人比赛谁坐过的交通工具更多,输了之后暗暗发誓得赶紧长大去坐火车和飞机,后来自己坐过火车和飞机后,却没有把坐宇宙飞船当作自己梦想,并且再也不想长大了 —— 这种消退与事物的新鲜性有关,也和激素分泌有关。

渴望消退也和对世界本质认识的加深有关,《进击的巨人》里面的艾伦小时候渴望出围城去看海,后来到达海边时,可以快乐少年时代变即告结束,因为海的对面全是敌人。我们的人生,也有那么一个过程,比如现实居然和小说电视剧差别那么大,复杂很多却偏偏枯燥无味那么多;比如突然某一天发现工资不可能一直上涨,甚至不能随着物价温和上涨;比如一直以为人生是诗和远方,实际却是出生衰老死亡和交租纳税。

所以我和克尔凯郭尔一样,一点也不渴望某一年的夏天,我渴望某一年夏天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