滯重的雲層凝結,合力阻擋日影滲入地面。平素瀰漫於帝都大街的裝飾性亢奮亦略見歇止。行旅之人面色沉鬱。黑衣厄除冷然途經無視吳服店旁瑣事引爆的爭吵。少女不討厭細察衝突,甚或堪謂「享受」也不定,唯有激情淹沒理智,人心方與外在合一,猶如雨後憧憬晴空而老實匯聚的水窪不帶一分文飾。印製「小町」字樣的布簾外落有長椅。倘無客人逕自侵占,即是她的領地。

萌黃色妖怪眼底映現色彩大異其趣的「心」──依循在頭頂化作髮飾姿態的瞠大隻眼竄入悟心鬼的思緒。與討價還價的顧客陪笑,實則暗自譏諷顧客愚昧的女店主;帽沿陰影掩沒面容,但潛意識誠實傾訴喜悅之情的學生;裝模作樣抱怨甜點品質意圖得利,舌尖卻洩漏一切訊息的肥胖婦人。她已能將雜亂的色彩梳理得井然有序,已能將過分激盪的感情殘留在畫框之外以致不影響心湖靜謐。

然她曾魂牽夢縈,如今業已溺斃地獄的「某人的怨恨」猶盤旋不去。深山聚落土壤貧瘠,又常逢天時不利以致住人困乏不堪,卻犧牲工時為初來乍到的「神靈」修築住處以寄託「希望」。她自稱佐渡梨,朦朧了「覺」的妖怪真身。她從村人的心湖尋得滿溢蔓延至足邊的希冀,於是揮舞那在古老妖怪眼中想必淡薄脆弱如玻璃製品的力量,奮力構築理想。

同年,她與「古老的妖怪」邂逅。

端立「未知」之頂點的她,真心亦為黑霧層層包裹,讀取情感的瞳甚至無法窺見分毫。佐渡梨揣想她必然身在高處,俯視渺小的她,冷笑否定庇護人類的天真想法。然當時「擢纓」莞爾認同了弱小的少女,只在拂袖而去之前落下一則忠告。佐渡梨將之輕柔收納至角落,任其蒙塵直至那日災難侵襲。

霎時無法理得頭緒。記憶紛亂飛舞,或尖銳或粗糙的碎片深深嵌入腦海。她的村人紛紛溺死於三途川,被無可名狀的力量拉入鬼門。僅存的生還者咆哮尖嘯,將矛頭指向「妖怪」。村人親手摧毀當年辛勤搭建的「神靈」住所,高舉鏽蝕的農具、粗製濫造的刀擊毀原木的美麗紋理。她從村人的心湖掘出鼓譟浮動吞食善念的憎恨,於是拍去那則忠告叢生的灰塵,黯然離開山村。

遭剝奪神靈之名的她四處躲藏,在人類主宰的世界扼死言語,默然窺視一切或醜惡或美妙的心之色。懷揣古老妖怪的忠告,即使它已然褪色變質,興許在邁入新舊交界的如今足稱過時。懷揣古老妖怪的回憶,她隱蔽妖怪之身,沒入對繁華帝都趨之若鶩的人群中。懷揣憧憬,她最終推開了靜靜矗立在巷弄深處的古董鋪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