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制度与货币:社会性激励的新方法

直到今天,激励生产活动的问题基本由两大类解决方案主导:市场和制度。纯粹的市场形式完全去中心化,由近乎无穷多的参与者组成;他们都在进行一对一的互动,每次互动都使其处境比之前更好。然而,制度生来自上而下;一个制度具有某种治理结构来决定任意特定时间的最有用的活动,并为了让人们从事这些活动而分配奖励。制度的集中化能力使其能够激励那些让大量人口受益的公共物品的生产,即使每一个人的获益极小;但另一方面,众所周知,集中化有其自身风险。在过去的一万年里,我们基本只有这两种选择。然而,随着比特币及其衍生品的兴起,这一切也许将会改变,我们可能正瞧见第三种激励形式的曙光:货币。

硬币的另一面

在常见描述中,货币有三个基本的社会功能。作为一种交换媒介,通过它人们可以购买和出售商品,而不是必须找到一个既恰好拥有某人想要的东西,还恰好想要这个人所拥有的东西的人进行物物交换;作为价值储藏手段,它让人们可以在不同的时间生产和消费;以及作为计价单位,人们可以用它来度量一个持续存在的“生产数量(quantity of production)”。然而,许多人并没有意识到,货币还有第四个作用,它的意义在历史上的大部分时间里都被掩盖:铸币税。

可以将铸币税正式定义为货币的市场价值与其内在价值间的差额——即,如果没有人将其用作货币的话,一种货币所拥有的价值。对于古代货币如粮食,铸币税基本为零;然而,随着经济和货币越来越复杂,这种由钱(money)生出的、看上去是凭空出现的“虚幻价值”会变得越来越大,在如美元和比特币这类现代货币案例中,最终走到这一步——铸币税代表货币的全部价值。

那么铸币税去哪儿了?对于基于自然资源的货币,如黄金,大部分价值就是失去了。每一克黄金都是由矿工生产出来的;开始时一些矿工确实赚取了利润,但在一个有效市场中,所有轻而易举的机会都迅速被占据,生产成本也会趋近收益。当然还有从黄金中提取铸币税的巧妙方法;例如,在古代社会,国王会铸造价值高于普通黄金的黄金硬币,因为硬币中隐含国王对其真实性的承诺。然而,总的来说,这种价值并不会流向某个特定的人。在美元的案例中,我们看到一些改进:一部分铸币税流向美国政府。这在很多方面都是很大的进步,但在另一些方面也是尚未完成的革命——在得到集中化铸币税好处的同时,通过将自身置于人类历史上最大的中央集权机构之一的心脏,货币也承受着相应风险。

比特币来了

五年前,一种新型货币,比特币,出现了。与美元一样,比特币的价值是 100% 的铸币税;比特币没有内在价值。但铸币税哪儿去了?答案是,一部分作为利润流入矿工囊中,其余部分用于支付矿工的开支——即为保护比特币网络的安全所产生的费用。因此,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有一种货币,其铸币税直接用于资助公共产品,也就是比特币网络自身的安全。这一点的重要性被大大低估;此处有一个激励过程,它既去中心化,不需要权威或控制,也生产公共物品,而所有这些都来自于人们在使用比特币作为交换媒介和价值储藏手段时以某种方式产生的、以太般的(ethereal)“虚幻价值”。

在那之后,Primecoin 出现了,它是第一种尝试将铸币税用于自身之外有用目标的货币:Primecoin 要求矿工找到坎宁安质数链(Cunningham chains of prime numbers),而不是去计算最终无用的 SHA256 哈希值,这样既支持了一种非常冷门的科学计算类别,也为计算机制造商去研究如何更好地优化算术计算电路提供激励。它的价值迅速上升,如今仍然在加密货币的受欢迎程度中排名第十一——尽管许多远比它不为人知的货币也将六十秒的区块时间作为个体用户的主要实际利益。

几个月后,在 12 月,我们看到一种更古怪的、获得出人意料成功的货币的崛起:狗狗币(Dogecoin)。狗狗币,货币符号 DOGE,在技术层面几乎与莱特币(Litecoin)完全相同;唯一的区别是狗狗币的最大供应量将达到 1000 亿,而不是 8400 万。但即使这样,它曾斩获超过 1400 万美元的最大市值,成为世界上第六大加密货币,甚至被 Business InsiderVice 报道。那么 DOGE 有什么特别的呢?本质上,互联网模因。"Doge"是"dog(狗)"的俚语,最早出现在 Homestar Runner 在 2005 年的木偶表演中,从此风靡全球——人们在柴犬背景下用花哨的 Comic Sans 字体添加如 “wow”、“so style” 和 “such awesome” 之类的短语。这个模因就是狗狗币品牌推广的全部;包括官方狗狗币网站、必要的 Bitcointalk 主题帖(在这个时期,Bitcointalk 是一个在线公告栏,也是加密货币的主要论坛,由中本聪创立。任何新的加密货币都会有一个与之相关的论坛主题帖)、以及 /r/dogecoin 和 /r/dogecoinmarkets subreddits 在内的所有社区网站和论坛都布满了 Doge 图标。就这样,克隆版莱特币达到了 1400 万美元市值。

最后,第三个例子不在加密货币领域。Ven,一种更传统的中心化货币,与一篮子物品(包括商品、货币和期货)绑定。最近,Ven 将碳期货纳入篮子,成为第一种以某种方式“与环境相联系”的货币。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一个巧妙的经济策略:碳期货实际上是被负向纳入 Ven 的,因此当社会远离高碳生产方式二氧化碳排放许可变得不那么有利可图时,货币价值就会上升。因此尽管轻微,每个 Ven 持有者现在都会受到一定程度上的经济激励,支持环保生活。而人们对 Ven 的兴趣至少部分是出于这个特点。

总的来说,这些例子表明,替代性货币几乎完全依赖草根营销去实现普及;没有人会因为推销员的逐户游说和说服商家采用而购买比特币、Primecoin、狗狗币或 Ven,决定一种货币吸引力的并不仅是技术优势——理念同样重要。正是比特币的理念说服 WordPress、Mega 以及现在的 Overstock 去接受它,可以说是同样的原因使得作为一种支付方式的 Ripple 没能获得太多关注——尽管对商家来说它在技术上优于比特币(特别是 5 秒钟的确认时间),但它是由一家为自己发行 100% 的货币供应量的公司所支持的半中心化协议,这对许多关心公平和去中心化的加密货币爱好者而言并没有吸引力。而现在,正是 Primecoin 和狗狗币的理念——分别支持科学和娱乐——使这两种货币得以保持活跃。

加密货币作为经济民主(economic democracy)

这四个例子,加上虚幻的铸币税价值的概念,共同构成一种新型“经济民主”的潜在蓝图:可以设立货币,其铸币税或发行用于支持某些事业,人们可以通过在自己的企业(businesses)中接受特定的货币来为这些承诺投票。如果某人没有自己的企业,那么可以参与营销,游说其他企业接受这种货币。人们可以创造 SocialCoin,这种货币每个月向世界上的每个人提供一千个单位,如果足够多人喜欢这个想法并开始接受它,那么现在世界上就有了一个公民红利计划,而不需要中心化的资金支持。我们还可以创建货币来激励医学研究、太空探索甚至艺术;事实上,如今不少艺术创作者、播客和音乐创作者们正在考虑为此创建自己的货币。

对于某种特定的公共物品,如计算研究(computational research),实际上我们可以更进一步,让分配过程自动进行。通过一种尚未在现实世界中得到任何实质应用,但已被 Peercoin 和 Primecoin 的发明者 Sunny King 理论化的机制——“卓越证明(proof of excellence)”——,计算研究可以得到激励。卓越证明背后的理念是,某人在某种货币的去中心化投票池中的份额大小和奖励不是基于所能使用的计算能力或拥有的硬币数量,而是基于他解决复杂数学或算法挑战的能力,这些解决方案将造福全人类。例如,如果某人想激励数论领域的研究,可以将 RSA 整数因子分解挑战嵌入货币中,让货币自动向首位解决问题的人提供五万个单位,或许还可以赋予其对挖矿过程中有效区块的投票权。从理论上讲,这甚至可以成为任何货币发行模型中的标准组件。

当然,以这种方式使用货币的底层想法并不新鲜;在地方性社区内运作的“社交货币(social currencies)”已经存在一个多世纪。然而,在最近几十年里,相对于 20 世纪初的顶峰时期社交货币运动有所衰退,主要原因是社交货币仅仅在地方性范围内取得了成功,而且没有像美元这样的成熟货币那样能获得银行系统带来的效率上的益处。然而,对于加密货币来说,这些异议突然消失了 —— 加密货币本质上是全球性的,并且在其源代码中就内生着一个强大的数字银行系统。因此,现在可能是社交货币运动实现有力的、技术驱动的回归的最佳时机,也许甚至可以超越其在 19 和 20 世纪的作用,成为世界经济中强大的主流力量。

那么,我们将往何处去?狗狗币已经向公众展示过,创建自己的货币是多么容易;实际上,就在最近比特币开发者 Matt Corallo 创建了一个网站 coingen.io,其唯一目的就是让用户快速创建自己的比特币或经过一些参数调整的克隆版莱特币。尽管收费 0.05 个比特币,但这个网站目前所提供的有限选项依然很受欢迎,这项服务已经创建了数百种加密货币。一旦 Coingen 网站允许用户添加卓越证明挖矿,添加一部分发行额度以支持特定组织或基金,并提供更多定制品牌选项,我们可能会看到数千种加密货币在互联网上活跃流通。货币能否实现它的承诺——作为一种更加去中心化、民主的方式,将我们的钱聚集在一起,去支持公共项目和那些帮助我们创造理想社会的活动?也许能,也许不能。但随着几乎每天都有新的加密货币发布,我们已经非常接近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