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中学,住宿舍,班主任 6 点来掀被子,把每一个人赶下床。大家慌乱叠被穿衣,在嘟囔着的抱怨声中、嘈杂的洗漱声中,迅速涌向操场,列队、嬉闹、做操。然后,英文单词、诗词、历史地理,从一间间弥漫着朦胧疲倦的教室里飘散出来,开始稀稀疏疏,随之渐渐嘹亮,也渐渐有序,太阳慢慢升高,一天开始了。

后来,有了独立的早起。台灯照开的昏暗早晨,圆锥曲线、动量守恒、氧化还原反应。用他熟悉的方式,练习公理,一支墨水笔芯接着一支墨水笔芯,新的草稿本代替旧的草稿本。同样是对着升学击球的日子,也有一些是在盛开的花坛旁边,一会走动着背诵新概念英语 3;一会坐在没有靠背的长凳上,滔滔不绝的政治思想发出声响。

古语有云:一日之际在于晨。又有人进一步阐述,晨练、吃好早饭,人的精神和记忆里会更好。「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早起成为一件有预谋的事情 —— 预谋容光焕发,预谋多记住些东西,再是,预谋多获得些什么。

也有些日子,她喜欢和他一起进餐,认为恋爱就应该顿顿同吃,央求一天三次,他坚持很久,终于觉得累了。她常抱怨早起精神疲惫,尤其是在某些电视剧和小说过多的晚上之后,他便预谋,以后豆浆、油条、包子,由他在食堂买好,带到教室去,她起床后直接去教室上课就行了。他坚持买了一年多的早饭,直到无课可上,预谋成功了,他也就收获了一年多可以独处的早晨。

索性就有一个倾向,她枕着他的手臂睡了整晚,他在阵阵麻感中早起,渴望一些不相拥的时刻,就起来做他们的早饭,做他带到公司去的午饭。独自吃完自己那一份,他就一个人在饭厅看书,到差不多该上班了,推开卧室,拥抱未醒的她,叮嘱她记得用饭,随后出门。

预谋性并非随年龄增长越发强烈,尤其是那些夏天,他刚参加工作,一到周末的早上就会穿上跑鞋,从这条僻巷,到那条大街,等红绿灯,从曾有无数人交叉而过、是时阒寂的斑马线路过,渐渐就到达了外滩。晨间几乎没有游客,他沿着外滩越跑越快。天空很高很蓝,有时纯乎无云,有云也是薄瘦的、有风便成片飘动,他顺着纪念碑望天,天空倒像是湖面,波光粼粼地凝视着他,那一刻,他的好奇心拥抱了某座城市。

但也确实,随年龄增长,早起变得清晰,预谋像针一样尖锐。渴求深刻掌握某门技能的时候,长达六个月的早上过后,他读完了英文版的《深入理解计算机系统》,转眼料峭秋寒就成了春风拂柳。再后来,读《数据密集型应用系统设计》,一遍又一遍;又顶着看不懂,翻完了第一册《计算机程序设计的艺术》。获得了什么呢,不在框架中迷路或者戏弄框架的能力?在他作为面试官,或者受试者的交流场所,对彼此喉咙里复制出来的问题,在灵魂深处笑出猪叫?不,应该抱怨工资。但春去秋来,他教会了自己,应当多创造价值,多修理软件世界,礼貌地在 Pull Request 中回复别人质问,最后,很多代码被替换。

那么有没有失败的、沮丧的早起呢?欲谋无谋、久谋不得、预谋不果、谋之又谋、变成思想游戏。

老家县城,过年的假期里,想吃特色米粉,他沿着街道一路寻找早餐店,很久终于找到一家营业的早餐店,煮米粉端上来时,浇头粗制滥造,皱着眉头吃完,买单时花了十几块。

他和她首次相约到学校的操场跑步的早晨,他气喘吁吁,她跑得比他快多了。后来他再没和她跑过步了,至少了在操场上是吧。他放任自流,变成了一个胖子。然后在逐渐变瘦的某些奔跑中,他想起那个早晨,觉得那个早晨的自己,多少有些沮丧,他曾经跑得很快,但那一次,那么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