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袤漠海中,三台黑色吉普車無懼天候陰沉,在漫天風沙中列隊前進。車前砂礫刮擦著防風玻璃,發出令人不安的喀啦碎聲。車後胎痕迅速被風塵掩蓋,彷彿滑過無水之洋,瞬間了無蹤跡。車隊駛到一處不起眼的岩洞,在背風處並排停下。一男一女從為首的車中鑽了出來,帽子、面罩與護目鏡將他們的臉孔遮得嚴實。另外兩輛車上也各自跳下兩名裝扮相同的人員,快步跟上領頭的男女,一行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岩洞之中。
洞穴並不寬敞,連兩兩並肩都顯得勉強,且內部陰暗無比,於是六人各自扭亮手電筒,熟門熟路地往洞穴深處走去。地面平緩傾斜,引導他們逐步往地底前進,橫向的通道最後止於一口豎井,井旁設有堅固的木樁與繩索,表面已沾染些許沙塵。為首的男子朝豎井比劃比劃,而女子一言不發,彎身抓住足足有一臂粗的繩索,將身體垂入井中。
荷倫・弗契佛緩緩垂降,心想自己是否過於自動自發。
下降的時間久得她不願詳算,然而當她的雙腳重新踏上地面時,井的上方幾乎同時傳來叫喊:「下面的狀況怎麼樣?」
提洛那傢伙,鐵定是算好的。荷倫輕哼一聲,舉起手電筒環視一圈。這裡的結構與她上次前來時並無二致,人為鑿出的通道朝內不斷延伸,四周石壁顯得古舊,但稱得上保存完好。荷倫脫去手套,將掌心貼上粗糙的牆面,放開感知凝神勘查。一切平靜得可以,就與往常一樣。
「了無新意。」她戴回手套,仰頭回應,語氣也了無新意。雖然行動前本來就該確保環境安全,不過她懷疑提洛只是貪圖方便,直接將她優異的感知能力當作偵測系統。至於她會不會第一個遭遇危險?那就不是他要擔心的事情了。
繩索傳來晃動,提洛和其他四人接連溜了下來。他將護目鏡推到額頭,露出一雙深邃愉快的黑色眼睛,「辛苦妳啦。」
荷倫沒有答話。就某方面而言,這就是為什麼她沒辦法真的對提洛生氣——無論他怎麼使喚她做事,多少還是會給予口頭上的慰勞,就這一點來說可遠比她之前待的地方好多了。更何況,她並不是別無選擇才跟著提洛,除了那實打實的A級嚮導證明之外,荷倫認為他的領導與決策能力也堪稱優秀。雖然跟著他做事,就得忍受他那隨性的行事風格和嬉皮笑臉的態度,不過和OMSI那群尸位素餐的傢伙比起來⋯⋯
難以言喻的憤怒隱隱從心底升起。荷倫強迫自己掐斷思緒,不願繼續想下去。
「好啦,別生氣了,小心傷身體喲。」提洛嘻笑著說道,這番話卻讓荷倫更加煩躁,忍不住轉頭瞪了自家組長一眼。
「⋯⋯誰准你又擅自窺探我?」
「哎呀,身為組長總是要時時關切我的小組員嘛。更何況,妳可是我們珍貴的哨兵,我可不能讓妳出什麼意外。」
那你為什麼每次都把我單獨扔去前方偵查情況?荷倫在心裡翻了個大白眼,卻沒有把話說出口,她很清楚提洛總有話能回她,因此最好的應對就是不要回嘴。
「你大清早就把我們挖起來,在這種鬼天氣開車來這裡,希望最好是有什麼重要的任務要處理。」她轉開話題,雙手抱胸,一副質問人的姿態。雖然她在提洛手下才待了一年,算是小組裡資歷最淺的人,不過大家並不怎麼在乎先來後到,而且提洛那副死樣子實在很難讓人打從心底尊敬他。荷倫當然懂得基本禮貌,只是更喜歡有話直說,然而以前的長官愛擺架子,一旦覺得荷倫頂撞上級,就搬出權勢和位階來壓人,於是荷倫不得不把一些話憋在心底,久而久之也就累積成了不滿。至於提洛,他自己講話就沒正經到哪裡去,而且荷倫不管跟他說什麼,他從來不會因為她的態度而糾正她,荷倫發現這一點後,當然也就慢慢大起膽子,恢復本性——或許甚至變本加厲。
「當然有囉,不過妳本來就是早起的人,沒差多少吧。」提洛一派輕鬆地回應,也不忘多嘴幾句。「總之,我收到上面指示,惡劣天候有機會干擾地宮磁場波動,而我們要負責研判這塊區域是否會受到影響。既然如此,趁著壞天氣來一場大冒險,可真是再適合不過了。」
「⋯⋯這趟最好要有收穫。」荷倫懶得與他爭辯,碎嘴了一句便回歸正題:「我想你已經準備好今天的路線?」
這裡是他們無數探勘起點之一,即使他們已經來過不少次,卻也從未真正熟悉地下結構。古老遺跡廣大無邊,通道分支盤根錯節,宛如龐雜管路系統,也像永遠走不完的迷宮。就算這些年來,OMSI和諸多私家隊伍爭相探索,目前人類能抵達的區域,恐怕還不及巨大地殿的百分之一。為了增加勘查效率,每一次下地,他們都必須詳實安排並記下路徑,除了避免走上重複的道路,也能盡量降低因迷途而發生事故的風險。
荷倫的眼神暗了暗。話是這麼說,但地底結構錯綜複雜,即使做好萬全準備,仍會遭到諸多不明因素干擾,導致知覺或儀器失準。地宮死傷事故頻傳,每年都有不少人在這不見盡頭的洞穴裡走失、受創,甚至枉送性命,包括——
「⋯⋯荷倫?荷倫・弗契佛?這是地圖,妳有在看嗎?」 她猛然回神,提洛正在她面前揮著一張紙,試圖引起她的注意。「抱歉。」她很快地從提洛手中抽出地圖,拿到眼前端詳,一雙難以忽視的黑色眼睛卻從圖紙後方探了出來,雖然沒有出聲,關心的意味倒比剛才切實了些。
「我沒事。」她迅速答覆,指著地圖上標示出來的紅色箭頭:「是這一條嗎?知道了。」 像是不容提洛質疑,她俐落掏出定位儀器,輸入地圖資訊,再連同圖紙一起塞回腰包。她抓起手電筒,率先鑽入黑暗,其他人魚貫尾隨,最晚跟上的是提洛。一路上,荷倫善盡自己的職責,就像平時一樣盡心投入勘查作業,她卻心知肚明,那樣的謊言沒能騙過提洛,也沒騙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