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我們之間是慘不忍睹的意外。   我說,一切都是命中註定的必然。

帕勒奇.梅茲的記憶始於一間小小的房間,那裡面除了一張床、一張書桌、一個書櫃兼衣櫃的櫃子之外沒有其他東西。在剛開始,他還有試圖想要走出房間探索一下整棟房子,卻發現不論怎麼搖動門把,推動門板,都只能聽到從外面傳來響亮的金屬碰撞聲,就連一個窺視外面的縫隙都沒有。他會踏出那房間外的就只有「父母」在固定時間,帶他去吃飯的時候。但那說到底,也是從房間到飯桌的這段距離,他就只有在那途中能夠看到在走廊的兩側還有其他房門,以及這棟房子大致上的格局。或許該說幸運的是,那個房間裡面還有專屬衛浴,所以不至於會出現沒辦法解決生理需求的狀況。

「外面的世界很危險。」

他曾經問過他的父母,為什麼不讓他離開房子,而他的父母是那樣回答他的。那是父母對他的愛,所以他實際上也沒有什麼好拒絕的,畢竟他並不好奇外面的世界,待在房間內說實話也沒有什麼不便。他不是個好學的孩子,雙親幫他準備的課本和課程就足以滿足他;或許是因為房間裡沒有過多的東西,所以有足夠的空間讓他可以在房間裡鍛鍊身體,比起動腦,他還是更偏好活動身體,而雙親似乎也很鼓勵他這麼做。

「你得要有強壯的身體。」雙親某次在飯桌上這樣告誡他:「這樣未來如果你有了弟弟的話,你才能保護弟弟。」

進食對那時的帕勒奇而言就像是一種被設定好的動作一樣,拿著餐具的角度、進食的頻率、咀嚼的速度,他總是遵從著同樣的規則。就只有那麼一次,他的動作脫離了那些「設定」。舉在半空中的叉子停頓了一秒,藍色的雙眼也不自然地眨了幾次。

「弟弟?」

他重複了一次那個關鍵字,語氣中無可避免的帶了些困惑和訝異,但他的雙親明顯並沒有要回答他的問題,只是提醒了他一聲「繼續吃飯」後就結束了這個話題。唯一的自由時間結束後,帕勒奇理所當然的被帶回了房間,若是以往的話他會開始整理房間然後稍微活動一下身體,但今天他卻是把書櫃裡的書都翻了出來。他知道弟弟這個詞的意思,也可以背出詞典上的解釋,但實際上「弟弟」是什麼樣子,他不是很清楚,那些書上面並沒有寫。

「你要保護弟弟。」

所以「弟弟」應該是一種很脆弱的生物,才會要他保護好。

「身為哥哥要讓著弟弟。」

所以不論是什麼東西,身為「哥哥」應該都要優先給「弟弟」,要把好的東西給弟弟才行。

「你的弟弟會很瘦小。」

所以他得要想辦法讓弟弟吃飽、鍛鍊弟弟,讓弟弟有健康的身體。

「弟弟會成為你人生的一切。」

弟弟會代替那個小小的房間,成為他的世界。

在那之後的每次用餐時間,雙親都會像他闡述這些關於弟弟的事情。他開始在腦中想像弟弟的模樣;書上總是說家人之間會長得很相似,所以他猜弟弟至少眼睛顏色和頭髮顏色都會跟他和雙親一樣,或是很像;雙親總是把弟弟形容得像是易碎品一樣,所以他猜弟弟會很小隻,可能只到他的胸口,然後雙手會細得他可以單手就把弟弟的兩隻手腕抓住;弟弟感覺上是個很活潑的生物,應該會對他做出各種要求,所以等弟弟來了之後他也要像雙親一樣出去工作,才可以有足夠的錢和能力去完成弟弟的願望,讓弟弟可以不用去接觸那個危險的世界,所有危險的事情都由他來完成就好。

那是帕勒奇第一次產生了想要自由踏出這個房間、這個房子的念頭。他想許願,雖然他不相信有神的存在,但假如向神祈禱可以讓他的弟弟獲得快樂的生活的話,他會從今天開始相信有神的存在。他的雙親越是向他傳達關於弟弟的訊息,他內心的渴望就會更加強大,他希望自己可以強大到足以保護好弟弟、他希望自己可以強大到能夠幫弟弟實現所有的心願、他希望弟弟可以永遠不要接觸到危險的世界——

然後,那一天到來。

自從雙親開始告訴他弟弟的事情後,本來厚重的窗簾變成了輕薄的百葉窗。雖然他沒有辦法自己將窗簾拉開,但至少他得以從縫隙之間窺視到外面的世界。藍天、白雲、綠地、車道、交通工具,那些他曾經好奇過會是什麼的東西如今在他眼中都成為了充滿威脅性的武器,他不知道那些東西會怎麼傷害他即將到來的弟弟,不知道弟弟會不會害怕那些。

而那一天他就站在窗邊,一邊思考著該怎麼從那些不存在的威脅之中保護弟弟,一邊等待著雙親歸來。接著他看到了雙親的車,而就算只有一瞬間,他也看到了後座坐著兩個小小的身影。意識到那兩個身影的瞬間,他不知道為什麼緊張得躲了起來。雙手摀住了嘴巴,好像這樣就可以把突然變大聲的心跳聲藏起來一樣。他第一次知道,心臟可以跳動得那麼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