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尚秀的會場總是這樣,明亮閃耀的伸展台和旁邊黑鴉鴉的觀眾,楊謝正混在其中。

可能因為是學生展,每位觀眾得到的是一人一個的紙杯,以及被告知稍後的小雞尾酒會會提供三明治和熱狗捲等點心、果汁與汽水。

他戴著口罩,隔著三層不織布悶悶地應了聲,明明是不認識的人,他卻害怕自己被認出似地閃過招待組成員的目光,迅速隱入人群中魚貫而入。

楊謝和賀白宇高中畢業後分別在這座島嶼的頭尾求學,楊謝的課業重、未來工作方向明確,閒暇時間幾乎都在準備考取會計證照;賀白宇則是沒日沒夜地修改版型、變更設計,恨不得自己有三頭六臂——拷克、手縫、裁縫車各交給一顆頭處理。每年只有寒假兩人必定得回老家時能夠偷空聚一個下午,整年份的話見了面卻變成普通的寒暄和不著邊際的對話。他們是如此親近又如此遙遠。

賀白宇寄了畢業展的邀請卡到楊謝的宿舍,他拿著那張薄薄的紙卡,心裡有種面對未知的茫然將他淹沒,他是賀白宇最好的朋友,又擔心自己是否仍然是他最好的朋友,賀白宇似乎變得跟他不一樣了,他們還是能夠一起沉迷興趣的朋友,共同點和共同話題卻似乎一點一滴被風化,下意識地避免碰觸對方不了解的話題讓極少見面的兩人更加生分。他不是善於口舌的人,相對下來,楊謝有點羨慕甚至仰慕著相對起來長袖善舞得多的賀白宇,他的靈巧讓楊謝能夠心安理得地做個沉默被動的人。

他打開手上的三摺式傳單,上頭簡單地介紹了系所和今天的活動主角們,楊謝看見賀白宇在幾張團體合照中的笑臉一如往常,只是他身邊的人們楊謝一個都不認識,但他認出正擔任主持人工作的是其中一個同學,和賀白宇總是靠得很近,可以推測賀白宇在這裡也是個活躍的人。

全場燈光暗了下來,只有炫目得刺眼的聚光燈打在伸展台上,伸展台講求幹練、實穿與戲劇性的平衡,大部分時候的楊謝看不太懂,只覺得風格不同的過分華麗和誇張的作品來來去去,看不出賀白宇製作的是哪一系列。

接著他看見了金魚。他們的教室前有幾個大凹槽,原本應要做為植栽用,不知何故長期空在那。賀白宇和其他幾個同學弄了些貝殼砂和水草,有模有樣地在裡頭養起魚來,幾條圓滾滾的小金魚在裡頭搖頭晃腦地擺動飄逸的尾巴,在沉悶的高中課程中算得上是療癒的存在。

以金魚為主題的服裝設計並不少見,如絲帶薄紗的魚鰭本就令人浮想聯翩,但作為男裝元素就很少見了。他手裡的金魚宛若遊龍,金色的鱗片成為戰甲般的存在,綴在衣物上像是在西裝上加了一層防護,筆挺的剪裁配上輕薄的多層荷葉裝飾,讓整身的商業氣息帶有幾分來自歐洲老貴族的味道。

楊謝在台上的金魚們循過幾回之後看見賀白宇走在模特兒隊伍的最後,白色素T和深色長褲樸素得要命,和花枝招展的服裝形成強烈對比。後方投影幕投出他寫下的幾句話,說那些金魚是他最快樂的時光和最想念的人共同留下的回憶。

賀白宇在離開伸展台前看見了楊謝──人這麼多,但楊謝還是確信他看見了自己。他緊張得手裡直冒汗,紙杯被他捏成潮濕的一團皺紙,顫抖的牙關和劇烈心跳的速率逐漸接近。

直線繞過地球一周仍會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