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州白

我记得死的滋味。

那年四十有三,积劳成疾。躺在龙榻上时,太医们都退下了。我让人撤了帐幔,想看看檐角的月光。月光很淡,落在地上像一层薄霜。我盯着那片光看,想起渤海也会下霜。闻照说过,渤海的霜比京师的早,九月就白了屋檐。

他死在三月。

我下的毒,无色无味,溶在他爱喝的梨花酿里。那天我亲手给他斟的酒,他接过去时,手指碰到我的指尖。他的手很烫,我记得。后来太医说,中毒的人会发热,像被火烧。我想他一定很冷,所以才抓着我的袖子不肯松。

我没告诉他是我下的毒。这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仁慈。

四海清平了。我做到了。边关不再有战事,百姓安居乐业,史书上会记我的功绩。但那些字没有温度,冰冷得像渤海的霜。我躺在龙榻上,听着殿外传来的钟声,想着如果当初不杀他,会怎么样。可能天下还在乱,可能我坐不上这个位子,可能很多人会死。

可能他还活着。

我闭上眼睛时,想的是他临死前看我的眼神。他什么都明白了,但他什么都没说。他只是握着我的手,像握着一块冰。然后松开。

再睁眼时,我二十六岁。

这个年纪的我还不认识他。历史还没发生,一切都可以重来。我站在宫门外,看着长安的天空,突然不知道该做什么。上一世,这个时候我在谋划什么?拉拢哪个大臣?算计哪个兄弟?我想不起来了。我只记得,三年后我会遇见他。

我等了三年。

见到他时,他正在和别人说话。秋天的阳光落在他肩上,他笑得很淡,眼睛里有光。我站在远处看他,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上一世我也这样看过他,但那时候我只看到他的才能,他的势力,他能给我的帮助。这一次我看到的是,他的睫毛在阳光下是半透明的,他说话时喉结会动,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

我想触碰他。想得要命。

可他躲开了。他避开所有可能与我独处的场合,拒绝所有暗示联姻的试探。他对我客气、疏离、滴水不漏。我不明白。上一世他那么信任我,把所有的底牌都交给我,把命都交给我。这一世他为什么要逃?

直到听说他的婚约,我才想明白。

他也记得。

他记得我怎么杀他的,记得我怎么看着他死的,记得他临死前我说了什么——"对不起"。三个字,说得太晚了。所以这一世他不要我的对不起,不要我的解释,不要我这个人。他选了樊湛。一个上一世我们都欣赏的将军,一个不会背叛他的人。

我该祝福他吗?我该放手吗?

我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