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的笔记里 ,我很着重地提了“想象力“这个东西,然后说在实在的经验之外,我们所构建的一切东西其实都是想象力的产物。不过我必须要说我在上一篇里说的有点超前了,因为至少在目前,阐述两种历史决定论者的观点时,这两派其实都认为他们构建出来的东西不是只存在于想象中的,而是实际存在的东西——这里当然会有一个可行的中间路线,就是在说想象的东西确实有可能通过某种方法而变成实际存在的东西,而不是像历史决定论者一样认为想象出来了就一定存在。当然这又是一个大问题了,这里暂且放下,我们来看看波普尔接下来是怎么介绍反自然主义的历史决定论者的基本想法的。

一、你能算出工人的工资低于多少时,他们就会罢工起义吗?

本节内容对应书本的Ⅰ.9数量方法。

其实到这里波普尔又开始讲为什么这一派决定论者不接受数学方法在社会科学中的应用了,不过到这里更加细化到一个更细节的问题上了:**绝大多数影响社会进程的要素都无法数字化。**

我们都学过物理学,物理学的研究方法就是要先把实际的物理现象数字化,比如一个运动的物体,它的位移对时间的变化率是速度,速度对时间的变化率是加速度,这些性质都可以用数字表示;而速度可以与动能挂钩,加速度可以与动能变化量挂钩,所以只要有了确定的数字作为条件,这些东西我们都可以算出来;在这之后,有了这些性质作为原因,还可以通过计算做出预测——我们做的物理题不都是要么叫你做预测、要么叫你从结果推测原因嘛。物理学的研究是对数字的研究、是定量的研究、是一种“对等”的研究,大体上它都可以表示成:A+某某因素=B。

但是在社会科学上,如果像物理学的方法一样的解释原因或者是预测结果,要遇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许多社会因素根本不能被数字化。比如一句我们都背过的经典结论:“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句话就可以算成是反自然主义者会得出的经典结论。但是你看这句话里面的两个具有因果关系的词:“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这里那一个词的内涵是你可以转化成一串可以拿来计算的数字的?对反自然主义者来说,历史研究是一种定性的研究。他们所研究的对象:团体及其背后的历史结构,以及团体组成的更大的共同体的体制、制度,这些东西都完全没办法数字化,更别说代入一个具有确定性的公式了(在这里如果连接上我在上一篇讲的东西,对这些性质的认识完全是想象力的领域)。所以他们的历史研究绝对不可能做出任何确定性的预测,只有大概的估计。

所以对这一派研究者来说,那个最安全的最低工资底线,大概是永远也不会算出来的。

二、到底什么东西在决定着我们今天的社会?

本节内容对应书本的Ⅰ.10 本质主义与唯名主义。

这一节的标题充斥着两个看起来太有哲学味道的“主义”,波普尔又写了好几段介绍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这两位的观点,对于完全没接触过这类知识的读者来说绝对是劝退章节。而虽然我完全能吃的下去这几段论述,但我并不打算在这里再按着波普尔的思路再讲一遍,因为我会觉得这么讲虽然确保了其理论的准确性,但并不会让你有自己的问题。

所以我用了三个英文单词来解释本质主义和唯名主义。

首先,这两个主义都是人问出问题的两种模式。**一个本质主义的问题,在问的是有关“what“和”why“的;而唯名主义的问题,问的是”how“。**我马上就举例子,下面的这些都是本质主义的问题:”力是什么?“、”物质是什么?"、“国家是什么?”、“公民是什么?”、“我是什么?”;而唯名主义的问题都是这样问的:“力怎么让物体运动?”、“这张桌子是如何被制造出来的?”、“国家如何才能让人民过上’好日子‘?”、“公民如何确保国家能让自己过上’好日子‘?”、“我应该做些什么才能达到一个目标?”

所以从这些问题中可以发现,本质主义的问题都是从现实存在的东西、现象开始,向上追问,越来越解决抽象的,纯粹的东西,这就是所谓“透过现象看本质”。而唯名主义的问题只停留在现象本身以及现象之间的互相关系。

我们很快地了解完了本质主义和唯名主义的含义,但这个了解是在方法论层面上的了解,也就是说,这两种主义背后蕴藏着研究者们在研究时会做出取舍的两种研究方法。

我们稍加思索就会发现,唯名主义的方法在自然科学的研究中是大获全胜的。物理学的知识不就基本都是关于“how“、关于各种物体之间如何互相作用的知识吗?我们很少在学物理的时候去问”原子是什么?“、”电子为什么带负电?“,而就算我们真的要面对这些问题,也不过是在用我们对”how“问题的回答来搪塞过去。

而在社会科学领域,对于我们正在讨论的反自然主义的历史决定论者来说,他们是赞成本质主义的。正如我们在之前看到的,他们的研究对象是集团(以及在这之上的经济、社会、国家),需要研究的是团体的历史和结构,他们所提出来的问题当然是类似于”这个集团有着什么样的结构?“、”这个集团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构?“的问题,而这当然是对这个团体的本质的研究,当然需要”透过现象看本质“。

到这里为止,反自然主义的历史决定论者的主张看起来都挺正常的。研究本质,问问”为什么“,这不是每个人在儿童时期都会干的事情吗?就按着这个研究历史不就可以了吗?

**但是,当他们利用这套方法研究,以至于最后推进到了决定论的地步,那么一定就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因为当人承认了决定论,就等于主动放弃了自由,于是人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了解他是怎么被决定的,他就可以不去干任何事情了。就好像一种荒唐的说法”从宇宙大爆炸的那一刻起,这个宇宙的一切事情就已经被决定了“,听了这个(他们的修辞往往比我这一句优美得多),面对广阔的宇宙和你自己的渺小,你就会马上觉得自己无力改变任何东西,于是就陷入虚无——当然我相信绝大多数人都忍受不了完完全全什么都不做,一旦你开始这么想,你的存在主义问题就会马上缠住你。

那么,从接下来的描述中,我们或许应该去看看是什么让他们接受了本质主义的方法,并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决定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