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氏生变,中原大乱。慕容霸从驻地快马加鞭赶回龙城,向君王激动地陈述了大胆的想法,座上的兄长漫不经心地给他泼了冷水。青年人据理力争,而对方神色冷淡,到后来几乎有些不耐烦了起来,重重地将书简搁在一边,意有讽刺:“国丧未除,你便这么安分不住?”

他愕然无言,悻悻地回到京中宅邸。心中到底意气难平:平天下、定祸乱之机,千载难逢!纠结了半天,傍晚时终于按捺不住,对镜整理衣冠,决心入宫面君。——尽人事听天命。这一回却不巧,好像天意阻拦他,甫进宫门,忽然当头下起瓢泼大雨,衣衫湿透,到殿前时狼狈不堪,又正被从殿中出来的燕主看见。

慕容㒞似笑非笑打量弟弟狼狈的形容,但见他衣服湿透贴在身上,隐隐可见劲瘦的腰身。慕容霸低着头,眼睫上挂着湿漉漉的雨水,惶恐不安,唯恐兄长不悦而生怒,对方却一改白日的冷淡,笑着吩咐道:先下去沐浴更衣,有什么事收拾完再说。

他平时做事一向谨慎有礼,这时在兄长面前丢脸,简直不敢抬头看人,逃一样地,跟着内侍糊里糊涂进了某间偏殿。命侍女们退下之后,坐在热汤里时还是头昏脑涨:一半是热气蒸腾令人神智松懈,一半是兄长方才那意味不明的一笑,几乎像一种幻觉。——二哥打小不喜欢自己,几乎没给过他好脸色,轻则冷嘲热讽,重则鞭笞责骂,何曾对自己笑过?他怀疑自己看错了,又觉得,或许兄长今晚心情不错,如此再谏用兵,说不定事有可为。

青年人匆匆沐浴完从水里迈出来,握着湿淋淋的长发,专心琢磨一会儿如何说服兄长,转出浴间却发现已经天色昏黑,兄长说不定早已歇下了,不免一阵失望痛悔。奇怪的是走道里没有侍从等候,看不见人,便想找个人问问,见邻屋烛火通明,信手推开门,莽莽撞撞进去:结果燕王居然就坐在隔壁。

这时候他还湿着头发,只穿着中衣和搭袍,简直是措手不及又一次君前失仪!慕容㒞若无其事抬头看了他一眼。慕容霸无地自容,解释道说自己出来没看到人,不知道……慕容㒞打断说,因为这是自己夜里办公的寝殿,不喜别人打扰,所以让侍从都退守院外。语气仍然是和和气气的,简直令人头晕目眩:既然来了就过来坐呗,你不是有话要说吗?说啊。

他小心翼翼地坐到对面,又开始陈述自己那一套理论,结果兄长一条条地反驳他,谨慎得几乎不可理喻。他觉得兄长那些假设根本就不成立,争论一时激动热血上头:“二哥就是因为不喜欢我,才不肯听我的主意,处处与我为难,倘若是别的事情,我也认了。这是家国大计,怎么能意气用事?”那点和气的幻觉消逝殆尽。

慕容㒞冷笑着看他:“咱们两个是谁在意气用事?你是这么和孤讲话?”

二哥比他高大半个头,看他的时候,略带一点俯视,气势上就略胜一筹。他哑口无言,对方提高声音斥责道:你觉得我不准你所请,就是在为难你?你一贯如此。以为自己什么都是对的。我看你是恃才傲物惯了,年纪轻轻比别人略强一点,先王把你惯得无法无天了!不错,你是为家国虑的忠臣赤子,我是爱憎徇私的无道之君,这位子要不要给你来坐?

青年人面红耳赤,指天发誓:我,我说错话了。我绝无那个意思。慕容儁靠在坐榻上,循循善诱道:“我确实很不喜欢你那副做派。你觉得这是谁的问题?你去问问玄恭,问问其他人,孤是容不下兄弟的人么?”青年人脸色苍白,硬着头皮抬起头来问道:“我若平时有错,二哥管教我就是了。这次非比寻常。我不知兄长要怎样才肯亲我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