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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万余字,书写布恩迪亚家族六代人跌宕的百年孤独史。

二代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面对行刑队时,为什么会想起父亲带他去看冰块的那个下午?因为那时马孔多正处于黄金时代。

一代 - 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

那时一代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当家,马孔多新生伊始,村里只有几十户人家。那里还没有墓地,最老的居民不过三十来岁。彼时的马孔多居民懵懂、年轻、热烈、好客、对一切新世界事物都摩拳擦掌欲要探索一番,他们对吉普赛人的飞毯赞叹连连,被梅尔基亚德斯的假牙目瞪口呆,把印第安人带来的失眠症变成了一场热烈的狂欢。

这位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郁勃有趣、所作所为近乎诗。他对万事万物充满着探索欲,在力穷不逮之时,所发之感叹极富情致,比如

最终,在十二月一个星期二的午饭时分,他从所有的折磨中一下解脱了。孩子们终其一生都将记得父亲如何在桌首庄严入座,被长期熬夜和苦思冥想折磨得形销骨立,因激动而颤抖着,向他们透露自己的发现:
“地球是圆的,就像个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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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没有理睬,他正为这无可置疑的奇迹而迷醉,那一刻忘却了自己荒唐事业的挫败,忘却了梅尔基亚德斯的尸体已成为乌贼的美餐。他又付了五个里亚尔,把手放在冰块上,仿佛凭圣书作证般庄严宣告:
“这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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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大海,他的梦想破灭,这灰白肮脏、泡沫翻腾的大海,不值得为之冒险和牺牲。
“见鬼!”他喊了起来,“马孔多周围全是水!”

而在他疯狂前夕、坠入时间碎片之际,所发之言真是感人

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与普鲁邓希奥·阿基拉尔一直聊到天亮。没过几小时,他在熬夜后的疲惫不堪中走进奥雷里亚诺的作坊,问道:“今天星期几?”奥雷里亚诺告诉他是星期二。“我想也是,”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说,“可我忽然又觉得还是星期一,跟昨天一样。你看那天,看那墙,看那秋海棠。今天还是星期一。”奥雷里亚诺已经习惯他的种种古怪,没有理会。第二天,星期三,他又来到作坊。“真糟糕,”他说,“你看那风,听那太阳嗡嗡响,跟昨天前天都一样。今天还是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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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四他又出现在作坊里,一副大祸临头的痛苦神情。“时间这个机器散架了,”他几乎哭了出来,“而乌尔苏拉和阿玛兰妲还在那么远的地方!”奥雷里亚诺像对待小孩一样训斥了他,他显出顺从的样子。

他的许多想法和做法显得有点傻,但我很喜欢他,因为这种孜孜不倦的折腾很有趣,兴头上来的感慨很有趣,和幻想破灭后突发慨叹凑一起可谓跌宕。他的孤独恰在于此,即明明很努力了,要么想法太天真(比如将凹凸镜用于战争),要么别人已经做过了(比如开个冰块场),所以往往没有结果。这种孤独可以映射到落后文明对先发文明的追赶,比如中国的印刷术比欧洲的印刷术早了四百余年,再比如计算机在美国进入商用时,中国还没改革开放。三十岁左右的马云第一次面对计算机,估计也会发出老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面对冰块的感慨吧 —— 这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发明。(PS: 我在夏天也会感慨,空调和冰箱真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

一代 - 乌尔苏拉

与老布恩迪亚孤独探索始终相伴的,应该是乌尔苏拉对家族的守护。她最初是表妹,后来成了妻子。由于担心近亲生育出长猪尾巴的小孩,她小心翼翼穿着贞操裤,最终屈服于老布恩迪亚的雄伟,成了母亲。在家族的黄金时代里,壮年的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整天在实验各种稀奇想法,余则不管不顾,家里的一切——张罗食物,房子清洁,抚育小孩——都是她在操持。她养完儿子养女儿,还热心接纳了远方不知名亲戚的女儿丽贝卡,之后便是,二代之后有三代 —— 直到第五代 —— 都受她抚育 —— 真可谓卯足了劲、一门心思延续布恩迪亚家族血脉。她在丈夫的「不务正业」中拉扯大了儿子、在二十年战火的洗礼过后使家族越发繁盛、历经残酷的商业掠夺后还留下了三大袋金币。挺过了长达四年有余的大雨后,年过百岁的乌尔苏拉终于死去。一个世纪的操持充满孤独:家里的男人们总是在长出胡须后就开始各种探索和折腾,让这位守护者疲倦且受伤;而最后,家族在第六代手里迅速衰朽、坍塌,最终衰败覆灭于暴雨飓风。一切化为泡影。

奥雷里亚诺们在坟墓里尸骨未寒,奥雷里亚诺第二就又点亮家中的灯火,聚上一群醉汉拉起手风琴,浑身浇透香槟酒,仿佛被害的不是基督徒而只是几条狗,仿佛用无数的操劳和无数的糖果小动物换来的这个疯人之家注定要沦为堕落的垃圾场。她想到这些的时候,家人正为何塞·阿尔卡蒂奥准备行李。乌尔苏拉又不禁自问是否应当索性躺进坟墓让人埋土,并毫无顾忌地质询上帝是否真的认为人心如铁足以经受这许多痛苦的折磨。她问了又问,愈加惶惑,并感到无可抑制的强烈欲望涌上心头,想要像外乡人一样破口大骂,想要让自己最终能放任片刻,那是她渴求已久却反复拖延的时刻,在这一时刻她不再逆来顺受,而要痛骂一场,把整整一个世纪忍气吞声压在心底的无数污言秽语一吐为快。
“妈的!”她叫了一声。
阿玛兰妲正要把衣服收进箱子,以为她被蝎子蜇了。
“在哪儿?”她警觉地问道。
“什么?”
“虫子!”阿玛兰妲解释道。
乌尔苏拉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心脏部位。
“这儿。”她回答。

乌尔苏拉是坚毅、勤劳、善良之拉美女性的象征,马尔克斯怕是也很喜欢这位小老太太,几乎不用闲笔揶揄她。在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被绑树不久,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发动战争,黄金时代就此谢幕,她的一生从此时起便开始变得充满辛劳。她会怀着怎样委屈向绑在树上的丈夫诉说自己孤独呢?她又是怎样一日又一日望着秋海棠长廊期盼在外打仗的孩子们归家呢?她又是怎样忍受着孙辈的挥霍、孙媳妇的夺权呢?她又是怎样克服了自己的失明最后还设法照顾自己的曾孙呢?

长寿是一种折磨,但土地只能长寿。

二代 - 何塞·阿尔卡蒂奥

二代何塞·阿尔卡蒂奥在马孔多建立前翻越山脉的路上孕育和诞生,少年时冲动任性、发育一向超出实际年龄,显得魁梧异常。明显地,和母亲乌尔苏拉同时代的庇拉尔出于没有男人的寂寞、馋他身子,在谷仓里借纸牌算命引诱了他。当他兄弟奥雷里亚诺问及情爱奥妙时,他不假思索回答「好像地震」。他和庇拉尔的大部分时光 —— 他以为的情爱 —— 黑夜里的摸索、吊床和幽然体味 —— 多是惊天动地的肉欲。他和庇拉尔的结合诞生了第三代阿尔卡蒂奥。

当庇拉尔告诉他中了的消息、面对做父亲的焦虑,某次上街,他在冲动之下在和偶然相遇的吉普赛女郎激情交合,随后两人私奔离开了马孔多。当乌尔苏拉为儿子的离开而伤痛时,父亲老布恩迪亚却说 —— 他要成为真正的男子汉了 —— 阿尔卡蒂奥最懂阿尔卡蒂奥。他环游了世界,在各种惊人冒险中活了下来。多年以后,回家时的何塞·阿尔卡蒂奥已长成了一个顿饭能吃掉半扇乳猪的魁梧巨汉。

一天下午两点,酷热的死寂中突然有人推开大门。房柱震颤不已,长廊里刺绣的阿玛兰妲及其女友,卧室里吸吮手指的丽贝卡,厨房里的乌尔苏拉,作坊里的奥雷里亚诺,甚至栗树下孤零零的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都感到房子在大地的震动中摇摇欲坠。来人是一个身材过人的大汉。他粗壮的胸背几乎挤不进门。他野牛似的脖子上挂着救难圣母像,双臂和胸前覆满神秘的刺青,右手腕上紧紧缠着“十字架婴孩”护符铜手链。他的身体经风吹日晒变成棕褐色,短发竖起好像骡子的鬃毛,下颌坚毅,眼神悲伤。他的腰带比马肚带宽两倍,靴子带护腿和马刺,靴跟钉了铁掌,走到哪里都给人以地震般的战栗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