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mmary:運動員們偶爾會因為特定因素而必須遵守某些節食或飲食規則,大部分時候他們都能彈性進行調整,有時候他們不行。

警告:


健身教練與營養師聯合評估過宮侑的運動表現,認為他必須再降低碳水化合物與油脂的攝取,直到他達成運動相關評估的新標準為止。

那意味著他必須暫時停止再吃他喜歡的飯糰(白米被剔除在他的飲食清單外,得用蒸過的冰地瓜、水煮馬鈴薯、玉米或糙米取代),以及他熱愛的生蔥鮪魚餡。

剛開始他毫無異議的接受這項調整——這算是成為職業運動員中,他難得不喜愛卻必須配合的項目——直到兩個月後,不幸地仍遲遲無法通過新標準,這項調整對他的影響才開始浮現。

剛開始是對白米、麵條的渴望,再來是對甜點的(天知道他打從成為職業選手後就幾乎沒吃過甜點),接著是對各種油炸、燒烤或其他食品的熱烈期望,他得不停喝水,才能勉強壓下喉嚨的渴。

相對的,他開始對蔬菜、蛋白質產生抗拒,稱不上嚴重,但總吃得意興闌珊,需要非常努力才可以達到營養師要求的份量。

噩夢始於某個比賽當天的早晨。

那天起床時,宮侑發現自己突然不再想念白米飯,也不再想念其他不健康的食物。

他朝氣蓬勃的從床上跳起來,隔壁床的佐久早聖臣翻了個身咒罵他,這也無損於他相信自己可以打好一場比賽的信心。

他的胃不再向他要求什麼,不再餓也不再渴,於是他信心滿滿的到了飯店內的健身房開始例行晨跑。跑完後他回到房間沖澡與喝水,佐久早聖臣收拾完畢問他要不要一起用早餐,話語比腦快,宮侑脫口而出:「我吃過了。」

他把這歸類於自己難得不想吃早餐的任性,想著等中午補回來就是了。

因為下午要打比賽,中午的他們只能少量進食,宮侑壓根沒有打開自己的那份餐盒——錯了,他有打開,看了一眼就蓋上——轉頭問木兔要不要多吃點,木兔是個寶貝,他甜蜜的稱讚了宮侑的慷慨,問道:「侑侑你不吃嗎?」

「我早餐吃得太飽了。」他撒謊。

或許等打完一場比賽,食慾就會回來了。宮侑想。

他們贏下那場比賽,然而食慾沒有回來,於是宮侑強逼自己在慶功宴上吃了點牛肉。

嚼動那塊牛肉的纖維時,他突然冷汗直流,明明只是小小的牛肉,他卻感覺自己在吃整塊的海綿,還是咬下去會有湯汁的那種。過往牛肉的鮮味不見了,所有的味蕾都被腥味漬滿。

他要吐了。

隊醫摸不著頭惱,他在場上的表現完全正常,肚子沒有任何疼痛,也沒有任何感冒症狀,最後隊醫只能草草開了胃藥給他,囑咐他少吃多休息,記得要喝水。

佐久早聖臣在他們回家時,朝他噴了滿身的酒精。

「臣臣你不愛我了!」他大聲控訴。

「等你病好再靠近我。」佐久早聖臣冷漠地關上自己的房門。

三天後,佐久早聖臣架著他進了急診。

原本他們都以為這是某種腸胃炎,直到被佐久早聖臣目睹宮侑半夜在廁所朝著馬桶摳挖自己的喉嚨為止。

「為什麼自殘?」

「不是自殘。」

「你那叫做不是自殘?」佐久早聖臣從鼻子哼出聲。「難不成是什麼奇怪的挑戰遊戲?」

「我不是⋯⋯?」宮侑躺在病床上,他的血糖與血壓低於正常值,醫生們還在試著找出他哪裡出了問題。「我只是覺得,食物的味道還在嘴裡,那讓我不舒服。」

「你午餐就吃了兩顆雞蛋和 50 克的馬鈴薯,都是水煮的,你今天就只吃了這個。」

「我不知道,臣臣。」宮侑的表情很茫然。「但我吃不下去。」

佐久早聖臣瞪著他。

宮侑的身體一切正常,醫生勉強從他的描述中判斷或許是暫時性的飲食障礙。

他們給他葡萄糖液,替他預約了精神科看診,然後就把兩個高大的運動員踢出醫院。

「飲食障礙?哈!」宮治提著一大袋的材料,氣勢洶洶地來訪。「豬侑少裝病,起來吃飯!」

宮侑吃了,十分鐘後全吐了。

宮治瞪著他,語氣稍微柔和了一點:「你想吃什麼?不吃蔥花鮪魚的話,我能做點別的。」

「我不想吃。」宮侑還在朝馬桶乾嘔。「你知道嘔吐有多痛苦嗎?」

宮治轉頭問站在一旁皺眉的佐久早:「你說有沒有可能是懷孕了?」

「我有用保險套。」佐久早皺著眉。他已經習慣宮家兄弟時不時的奇怪幽默感。

日向翔陽,討喜的太陽,帶著宮侑曾經心念念的甜點店布丁來探病,一帶就是六個。

「侑前輩!之前你說過等飲食調整結束後我們要一起吃!」

宮侑按住肚子——他已經掉了八公斤,全是寶貴的肌肉——另外一隻手拿起小太陽的愛。

「⋯⋯乾杯。」他拿著塑膠杯與對方輕敲了下。

這次持續的時間短了點,甚至來不及吃完一杯就全吐了。

日向拍著宮侑的背,擔憂地轉頭看向佐久早聖臣。

「或許甜食不是個好主意?」日向的語氣中滿是歉意。

佐久早聖臣幫著他扶起宮侑,硬邦邦地回道:「我以為如果是你送的會不一樣,抱歉。」

每個人都給他帶來了點什麼,宮侑的狀況時好時壞,有時候能吃下一點、不那麼容易吐,有時候連水都只能用抿的。

他連與佐久早聖臣的親吻都少了,以前那種可以把彼此拆吃入腹的狠勁不見了,現在宮侑只能用嘴唇輕碰,必須不帶一點吞嚥的意圖,才能達成最低限度地親熱。

他們還是做愛,但是佐久早聖臣不願意造成宮侑的負擔,所以換他吃下宮侑。

佐久早聖臣挨著他,手掌按過宮侑消瘦的胸肌與腹肌,邊騎邊喃道:「你在消失。」

宮侑很慢的揉了揉佐久早聖臣充滿彈性的屁股,又捏捏自己開始出現妊娠紋的大腿,他嘆了口氣:「二十公斤竟然沒有給我帶來一個孩子。」

佐久早聖臣趴在他身上,柔軟的呻吟,宮侑感覺到自己的肩膀上有濕意,卻只能把自己往佐久早的體內送得深一點。

唯有當他在他的身體裡時,他才不那麼害怕失去他。

好在噩夢總會過去的。

心理諮商與精神科藥物的聯合治療在半年後取得一些進展,然而實質上給宮侑最大的幫助其實是社區的廚房教室課程,以及那年陪北信介完成的一次收割。

即便有機器幫忙,農家生活依然不是什麼可以打混的日子。

被放了長假的宮侑在當年秋初被召回兵庫,北信介沒有給他太沉重的工作,卻也沒讓他過得太輕鬆,宮侑每天忙得一沾枕頭就睡,行走在稻浪間與翻弄稻穀的回憶入侵了他的夢,睡醒時身上似乎還有草腥與一點點的香氣。

在第一批新碾成的米送達當天,宮治帶著材料來了,佐久早聖臣也來了,日向、木兔、明暗、犬名、托馬斯、角名、影山⋯⋯他認識的許多人都來了,把北信介狹窄的客餐廳給塞得滿滿的,有些人甚至得搬著凳子坐到院子裡。

他們架起烤爐,香噴噴地烤著蔬菜與肉。

晚餐是其貌不揚的各種小菜,一大鍋飄著熱氣的海帶豆腐味噌湯,以及飯糰宮臨時小店面。

用的是宮侑採收下來的新米。

「其實這麼新的新米還得放一下才會好吃。」北信介搗著整大桶的飯說道,霧氣幾乎把他整個人都罩住了。「可是我想你會想吃吃看自己照顧了最後一程、又自己收割下來的米。」

大家拿出酒來,沒人看向宮侑——佐久早聖臣早在群組囑咐過他們,宮侑對吃飯時的視線非常敏感。

宮侑也沒看他們,他看著自己種出來的整桶白飯,又看向宮治。

「今天只有四種菜單。」宮治說。「鹽味,酸梅,鮭魚明太子,蔥花鮪魚。」

「太小氣了吧。」

「再抱怨就沒得吃。」

「這我種的米耶?」

「明明是北前輩種的。」宮治嗤他一聲。「你不過就是幫忙最後的那一小段。」

「沒有這一小段就沒有今天的米!」宮侑大聲反駁:「我要鹽味!」

宮治在他面前放下一顆比一般尺寸還小的飯糰,轉頭去招呼其他的點餐。

那顆飯糰是宮侑這輩子吃過最香的飯糰。

鹽加得很多,太多了,明明是混著淚水吃下去的飯糰,怎麼能這麼香呢?

北信介拍了拍他的肩膀,放下一杯熱麥茶。

「我第一次吃到自己種出來的米時,哭得比你還誇張呢。」他說。

宮侑的飲食障礙沒有馬上就這樣好起來。

這個問題的爆發並不完全是因為那份苛刻的菜單,當時他煩惱了太多事情,包含職業生涯、感情生活、能力瓶頸、家庭關係⋯⋯他曾以為這個障礙是為了拖慢他的腳步而生,卻在那顆飯糰之後才理解到,這或許是神給他的喘息空間,讓他在迷茫中得以好好注視自己手上已有的一切。

他坐在餐桌前,等待佐久早聖臣坐到他面前。

「你的飛機是幾點?」

「下午四點。」

「行李都好了?」

「好了。」

佐久早聖臣來到餐桌旁,瞪著那一桌豐富的菜色,銳利的眼神轉向宮侑:「這是做什麼?」

宮侑笑嘻嘻地回答:「你先坐下。」

「不要,你該不會在座墊下放了什麼整人玩具?」

宮侑抗議:「好過分!我是那樣的人嗎!」

佐久早聖臣狐疑地坐下,隨即又站了起來。

他往坐墊下摸索,掏出一個小盒子來。

「⋯⋯宮侑。」

「什麼事?臣臣?」

「你從哪裡找到的?」

「你上次喝醉時自己拿給我的,雖然講得結結巴巴,但是整套都說完了。」

佐久早聖臣呻吟了一聲,他把自己摔進椅子裡,黑色絨毛盒子在他手裡顯得特別小。

宮侑把手撐在餐桌上,用最噁心巴拉的語氣問:「臣臣,你可以再說一次嗎?」

佐久早聖臣的臉已經紅透了,他咒罵著把臉埋進手裡。

「臣臣,我們只剩下不到六個小時,而且還有一桌早餐要吃。」

「我那天⋯⋯」佐久早聖臣的聲音很小,聽起來像是忍受著某種巨大的羞恥:「我說的是哪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