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七岁时学会的第一件事,是疼痛有很多种。
烟头烫在耳廓上是一种,拳头砸在肋骨上是另一种。高利贷的利息像钝刀割肉,母亲的眼泪像细针扎心。但最疼的,是身体里那个秘密——它不疼在皮肉,疼在每一次呼吸里都要假装自己是个正常人。
父亲走的那天,我十二岁。他说我是个怪物。其实他说错了,我不是怪物,我只是个错误。造物主打了个盹,在该装配零件的地方装错了型号。医学上有个词叫双性人,听起来很科学,但落在一个孩子身上,就是一辈子的耻辱。
我开始打拳是因为需要钱。后来发现,比起钱,我更需要那种把人打趴下的感觉。在拳台上,没人在乎你裤子里藏着什么,他们只在乎你的拳头够不够硬。血腥味让我清醒,疼痛让我知道自己还活着。有人说我打拳像疯狗,我觉得这是夸奖。
母亲沉迷赌博后,债务像雪球一样滚大。我算过,按照利息增长的速度,我这辈子都还不清。但我还是在还,一千一千地还,像西西弗斯推石头。有人问我为什么不跑,我说不出原因。也许是因为她是我妈,也许是因为我本来就无处可逃。
遇见杭旭是个意外。
准确地说,是他闯进了我的生活。一开始是交易——我用身体换钱,简单明了。我以为有钱人都是这样,把人当玩物,玩腻了就扔。但他不一样。他会在我打完拳后等我,会替我挡刀,会说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他说跟我睡出感情了。
我不信。感情这种东西,对我来说太奢侈。就像商场橱窗里的名牌衣服,看一眼都觉得是亵渎。但他很固执,固执得像个傻子。他把三万块现金塞给我,我扔回去。他说要介绍我给他父母,我当他开玩笑。直到那天在医院,我从床上摔下来,抓住他说"留下"*。*
那是我第一次承认疼。不是身体的疼,是另一种——看着他要走时心脏被掏空的疼。
现在是十二月,我们在一起八个月了。早上他会捏我后颈,像养了只大型犬。他妈妈会在便当盒上贴便利贴,写"小段,好好吃饭"*。那张纸条被我折起来放在口袋里,像个护身符。有时候摸到它,会觉得这个世界没那么糟糕。*
我填了高考报名表,但没告诉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说出来就会破坏什么。也许是怕看到他眼里的期待,也许是怕自己配不上那份期待。债务还剩两万多,按照每月两千的速度,明年年中就能还清。到时候呢?我不知道。
十七岁时,我以为人生就是一场接一场的拳赛,打赢了领钱,打输了挨揍,简单粗暴。十八岁时,有个人闯进来,把这个等式搞乱了。他让我知道,除了疼痛,还有别的感觉。比如早晨阳光照在脸上时的温暖,比如被拥抱时的安全感,比如接吻时心脏失控的频率。
我还是那个段骁,那个打黑拳的,欠债的,藏着秘密的段骁。但有些东西变了。变得很小,小到只是每天早上愿意多赖床五分钟。变得很大,大到开始想象一个不同的未来。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爱情——它不能改变你是谁,但能改变你想成为谁。
烟快抽完了。十二月的风很冷,但我不想进屋。站在这里,能看见整个齐城的灯火。某个地方,他可能也在看着同样的夜景。这个想法很傻,但让人心安。
我是段骁,今年十七岁,还有很多债要还,还有很多拳要打。但至少现在,我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