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淒冷的月光讓眼前的一切都像是隔層白色的薄紗,Vely有些迷迷糊糊地陷入半睡半醒的狀態,Móinn在施打藥劑前說明過,他可能會發生一些作息混亂、嗜睡等副作用,不過應該不會持續太久的時間──不過Vely已經幾乎有整整四十八小時沒有入睡了,他彷彿每根頭髮都在叫囂著需要睡眠,大腦卻像顆永不止息的陀螺不停旋轉、旋轉、旋轉......Vely不太能夠確定,自己現在的狀態到底是副作用還是過度疲憊的結果。
今天是Vely被禁足的第二天半夜。
身上的傷口早已在被趕進房裡不到三分鐘的時間就已經復原,衣食正常供給,Selius和Vodic也會找藉口進屋陪他說說話,然而Vely的不安和恐懼仍然像是滴入水中的墨汁一般,逐漸染滿整杯清水,直至混濁不堪。
Vely對於自己身為人類的恐慌起源自某個深秋的早晨。他和Vodic在窗檯上發現了一隻冰冷僵硬的燕子,不知是來不及飛往南方過冬,還是因為年老而剛好在冬天將至的時刻死去。Setus用一條手帕包住燕子的屍體,帶著兩個孩子到庭院挖了個洞,替燕子辦了簡單的小葬禮。
「爸爸,為什麼牠會死掉?」小Vodic抽了抽鼻子又用袖子抹了抹眼睛,仰起臉詢問。Setus則是攬過兩個孩子的肩膀,平心靜氣地向他們解釋萬物的壽限並不相同的事情。
「——像是獸人、人類與吸血鬼,也有不一樣的壽命。」
Vely先是愣了一下,才猛然意識到這句話的意思,他看向Setus,後者的眼神是憐憫與惋惜,卻不知是對死去的燕子或是對生命如曇花一現的人類。
──如果我死掉了呢?
當晚的Vely便做了真實地彷彿親身經歷的夢,他夢見自己長大成人,與爸爸媽媽一樣地結婚生子,在夢的最後,Vely成為躺在床上垂垂老矣、行將就木的老人,乍看正值盛年的Setus、Selius和青年模樣的Vodic圍在他床邊,他枯槁瘦弱的手顫抖著握住Setus的手,模糊的視線中,他能夠看見Setus用如他看著死去的燕子那樣的神情看著自己。接著畫面一轉來到葬禮現場,Vely沒來由地肯定棺木內的一定是自己的屍體,而一身黑衣的Klovin一家肅穆哀戚地目送著他葬入地下長眠,Selius頻頻拿著絹帕擦拭紅腫雙眼旁的淚水,Vodic同樣是悲痛的神情,而Setus抿著嘴,掩蓋在黑髮與黑傘陰影下的面孔蒼白憔悴,深陷的眼窩讓他看來更老了幾分。
醒來時的Vely冷汗浸透睡衣,四肢發麻,彷彿他真的在棺木裡躺了超過一個世紀那麼久的時間。而從此以後,這個夢魘便時不時地在他意識到他與家人並不相同時,張牙舞爪地入侵Vely的腦海。
Móinn爽快答應Vely的要求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那個獸人一面哼著歌一面將小玻璃瓶中的藥物汲取到針筒裡的時候,Vely隱隱約約有些不安,總覺得他的背影看起來像是什麼瘋狂科學家。
「你不用擔心,這個藥只是暫時的。」Móinn的手指輕輕推了推活塞柄,清空針筒內的空氣,幾滴藥水擠出針頭,順著針頭向下流去。「你的體質會變得幾乎是吸血鬼,不過藥效會慢慢減退,一個月後就會恢復原狀。」
他轉過頭,看向Vely。
「在打針以前,我必須再確認一次:Vely,你真的想打這支針嗎?」
Setus坐在書桌前讀報,卻一個字也讀不進去,密密麻麻的印刷字在他看來只是一團團無意義的鬼畫符,他單手支著額頭,另一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他眉間的皺紋這幾日深得可以,Vely使用轉換為吸血鬼的藥物讓他感到無比錯愕與震驚(他在推想而知兒子會拿到這種特殊藥物,肯定是得到Móinn的幫助時,也對這位多年老友產生殺意了幾分鐘),當下的憤怒也化成了藤條打在Vely身上,然而情緒過後,他又感到無比懊悔。Setus雖是嚴格的父親,但他從不對孩子動手,過去即使說是對孩子體罰,也不過是拿著教鞭象徵性地敲敲孩子們的掌心,或者要他們到牆邊面壁罰站五分鐘這種無關痛癢的小事。仗著吸血鬼優異的復原能力把孩子毒打一頓是他的父親那一輩的教養方式,比他年輕的Selius沒經歷過這樣的教育,兩人在決定要共組家庭時便約定不要使用這種方法教育孩子,卻在Vely身上破了戒。
溫暖的咖啡香味飄來,Setus一抬頭便見到Selius微笑著端了咖啡過來。
「來,這杯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