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橄榄油炒鸡蛋，越南红心火龙果，盛在盘子，外加一杯进口膜过滤鲜奶 —— 早饭。

出门、需要时总无法共享的单车，早没有了，错峰上班的受害者，背着包到地铁站、落得背脊微湿 —— 像是跋涉。科技园开往市区的反方向，地铁 —— 仍然是拥挤的地下公交。

昨日世界发生的事情 —— 科技进步、热血的竞技、为功绩颁奖、工厂满产满销、扶贫下乡、改造城市、苏伊士运河堵塞的阴影中一只白鸟越过阿尔卑斯山脉；

人们创造精彩生活 —— 他们以为需要的蓝天白云、敞开在阳光里的故乡、风和大海见证着双向奔赴恋爱，然后是，你不那么需要却美轮美奂的房子，你没去过的但看着很自由的远方，你没拥有但好像很需要的商品，你从没失去过但仿佛向你招手的青春；

源源不断的跃动篇章，靠几个人、一小撮人根本无法消费完毕。人们便发明，那个叫推送系统的东西，专门做分发的事 —— 将这些内容分门别类匹配喜好，再沿各种分岔小径推送到不同用户口袋 —— 亮起的是什么、持续消耗手机电量？还是别的什么？为什么所有叙述都像兜售？反正，凡焦虑升起，广告主的镰刀便无声挥动。

事实上，一个念头、一个行动，一直萦绕着他 —— 股票涨跌 —— 他一路上不停地看，且表明，会在往后的时间无数次重复这些动作，盘中看涨跌，收盘看分析，时不时要看财报，闲的无聊看K线找支撑点寻突破位。

但在波澜壮阔的生产力跃进中 —— 或者，交易的波动中 —— 拉长了看，好指数、好公司永远上涨，拉近了看，微软、腾讯、茅台也有腰斩、横盘数载的悲歌。

他一买，就正好买在某种悲歌里。在呼啸狂跌的途中坚信价值投资，在跌势的末尾割肉出局，蠢材操作吗？然后彼股一路上扬，收复失地，屡有新高，也是常事。但也多是随机交易的结果，也有某些，跌到地面，还能再到海沟，却正叫他遇到。

是不是趋势交易更适合呢？也会碰上好多啼笑皆非，别人买资源股一路暴涨，他买会遇上发改委管控。不知不觉，抛弃一切坚实的逻辑之后，索性做一个追涨杀跌的赌徒？从纷乱无序中找秩序，放大局部当整体，涨了觉得逻辑通顺杀伐果断，跌了老觉得政策在针对他、命运在嘲弄他。

于是，某天心花怒放笑意如闪电绽放嘴角，某天痛心疾首眉头紧锁如丧考妣 —— 同事眼里感情茂盛的那位。

这天，持仓的数支股票齐齐涨停，波动出大 1 月工资，他心绪大动，冒出一句话「终于我手里的所有隐喻，都开始绽放」。跟很多次小涨类似，他总会忘了股票数量没变、也没有转化为货币这个事实，觉得需要好好消费下。但想起此回涨的还没把亏的填回来，于是按了这个念头。

中午点外卖吧，在乏善可陈中挑来挑去，嫌弃这嫌弃那，用优惠券、凑满减，总要搞出最大性价比，完了也就点着 30 来块的外卖，倘若外卖员过早送到了，嘴里还要抱怨几句说没按点配送害他吃凉了。

饭后喜欢散散步，他总想起那位爱散步的德国哲学家，穿梭在蓝天白云下的道路上，听一些东西，比如吴军在美国硅谷的来信，比如奥地利里尔克传记解说。而最近，法国卢梭在《忏悔录》中的虚假矫饰也令他大得猎奇之乐。总之，这种行走和他若有若无的沉思，构就了一种难得的宁静。

漫长的午后衔着短暂的午歇，上午未毕的工作仍要继续。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这份工作，这份他时常用具有创造性来安慰自己的工作，经常要东抄西抄，然后借鉴一些想法，随着若干天过去，靠近 last day 时，代码拼起来像绿皮火车，轰轰隆隆跑起来，绝不是什么现代感。不过，随着完善、提高，它们会越来越牢固快速。

窗外强烈的阳光隔着玻璃与冷气对垒，在那种时光流逝里，手指在键盘跃动，偶尔见缝插针举起手机屏幕探究股票奥秘，他的心思在各项活动中切来切去，精神却逐渐涣散到脑袋边缘 —— 疲惫袭来。找点什么提提神吧，咖啡常常过头，影响晚上睡眠，茶似乎刚刚好。即便明知如此，还是会忍不住喝那种长得像奶茶的咖啡，叫拿铁吧，2021 属于生椰拿铁。管它呢，仰脖摄入这些珍贵的液体，咕噜、砰、灵魂一击到来，精神逐渐聚拢。工作像翻动的书本一样哗哗向前，工作不回头，工作什么也不原谅。

在收盘的时分，在那些久坐后腰肢、脖颈的反叛中，总要去阳台。因为可以望见人工湖泊的缘故，因为人工湖泊映照蓝天白云的缘故，阳台总是怡人。他也就和同样被吸引而来、偶尔擦肩而过的同事一样，肢体和精神都得到舒展，觉得心思旷达，生出快然以自足，满意折返，继续工作。

黄昏以其固有秩序降临，再后面是夜晚，和夜晚的地下室 —— 公司附近，他常去的那家健身房，上下数层，无氧器械在地下一层。他常常在那些器械中，没有手机，没有思考，汗流浃背。倒也有质问，质问为什么不做点别的事，在给自己以无形的劳役？但总是会渐入佳境，一系列念头熨贴着逻辑，ATP 闪电般在肢体奔走，竟是一种愉快的放松。不过仍然会有难解的疑问吧，人们在地下室辛苦活动肢体，为的是挺起胸膛在阳光下奔走吗？

伴随着夜晚的，也可以是散落的邀约。散落的意思是，散落如星辰，很稀少，但值得乘兴而往。从夜色渐浓到夜色阑珊，他和他的朋友，酒酣耳热，以他学贯中西的自诩，言语跑马奔腾，从围城到人生，从这套逻辑到那那套逻辑，彼此眼神迷离，快然而笑，奇论熨平褶皱。直到服务员提醒收摊，四顾无人，这时他已分不清是身处意大利餐厅，还是某家龙虾馆，但他不介意积极买单，也不介意人均 300。

最后，他穿过破败的街道回到家，屋里一灯如豆，电脑屏幕以固定频率刷新着，音乐在摊开的书本上方流动、安静盘旋，他仿佛也盛开在夜里，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