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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水錶的指針在錶盤上挪移,自動機芯四只齒輪應聲轉動,將時輾為分、分輾為秒。秒時沒有身影或蹤跡,自虛空飛逝,留下一列細密閃爍的銀點。哈維.亞伯拉罕坐在門旁一張簡陋的鐵管便椅,一聲不吭,比他的腕錶還要安靜。他讓自己專注在秒聲上,細數那銀色的足跡。頭頂上的螢光燈具規格老舊,色溫偏了幾百度,以常人肉眼無法辨識的頻率閃動。

很少有人過來這裡。四面牆壁粉刷成帶粉灰的白,裡頭空蕩蕩的,除了他所坐著的折疊椅外,只在牆下擺著一張白床,浸著黯淡的燈光,宛如一只石膏色的藥盒。他是這裡唯一有顏色氣味的物體,等待有節奏的腳步繞完一圈、又開始下一個循環。

他說:明天我就要回去了。

這是最後一個學年,年底考試以後,就是選填分發。預校學生通常不會被直接發配到前線,很多人會繼續在軍官體系升學,畢業後一年就能退伍……取前20%,跟你那時候一樣。學校裡的競爭很激烈,這一屆有許多從交火區過來的人。他們曾在前線生活,甚至有實戰經驗,光是在學科上贏過他們並不足夠。

事到如今,我並不擔心不能選擇自己的進路。他將手指合攏起來,抵在臉前。問題在於,要去哪裡?

我原以為自己安排清楚了。從入學起到畢業,每一件事都是按照計畫,向著同一個目標前進。假使現在變卦,毋寧是推翻過去三年的所有努力。他說,我並不害怕改變,然而這個選擇恐怕不是出自於最佳判斷──而是一個全然自私的理由。

房裡有什麼走調了。他將十指交錯的更深,注視地面,像是要就此沉默下來……終究,他垂下肩膀,洩了一口氣。

有些事情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他說。

我甚至沒有告訴過阿克瑞,即便他是我的嚮導。我們是搭檔,不應該存在這種隔閡,只不過有很多事情三言兩語沒有辦法說明白。就連你的事我也沒有與他提起過,但我想他知道,只是不問罷了。他畢竟是個優秀的嚮導,與我不同。

無論是坐在辦公室裡的人,還是拿槍的人,對戰爭的貢獻並沒有什麼分別,我一直是這麼認為的。他低語道。榮譽感只是種假象,我也不打算做助長戰火的柴薪,但距離畢業越近,我越常想起你的事。